不得不睁开眼睛,对上一双幽深而冷厉的眼眸。
意识逐渐复苏,四肢绵软,使不上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在体内肆虐的猛兽。白未秋喉间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吼叫,不过声音低哑,仿佛啜泣。他猛地抬起头,用同样冷厉的眼神回敬过去,颤抖着双唇叫出一个名字:“李幼婴!”
白未秋极少这般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这样的神情让皇帝动容。他伸出两个手指钳制着白未秋的下巴,轻声道:“你叫朕什么?”他动了动腰身,将白未秋牢牢压制在身下。白未秋这才看清,他身处在一辆极大的马车里,四壁都覆盖着厚厚的毛皮,绒毛直没脚踝,马车速度再快,也不惧颠簸。
“再叫一次?朕看你似乎有些忘怀所以,忘了朕是谁。”
幼婴,九五之尊的名讳,取得如此漫不经心。这是皇帝在他那漫长的皇子生涯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比起太子的李乾元,李幼婴这个名字敷衍得近乎可笑。在他登基之后便改为李子婴。幼婴,即使是当今太后,也应该忘记,更遑论他人提及。
“李幼婴。当今的圣上。”嘲讽森冷的笑意重新回到白未秋的脸上,他不在意对方的身份以及自己的处境,语气轻蔑得如同面对一粒尘埃:“可你在我心中,永远是太子身后那个唯唯诺诺的皇子幼婴,渺小若尘埃!”
皇帝眸中一沉,发出一声嗤笑,捏住白未秋的下巴,轻声说:“没用的,朕的小可怜儿,你越是这样,朕越是喜欢。”他猛烈地贯穿白未秋,动作粗暴。白未秋痛得嘴唇咬满了齿痕,双手紧紧揪住软垫上的绒毛,可他强忍着不肯发出声音。皇帝一边挺动,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朕知道你想死,可你想想,当初你父母兄弟的性命是你用什么换来的?听说你哥哥白三郎最近新添了一个儿子,这样算来,白家现下一共十三口人。”
他俯身下去,深深埋进白未秋□□的身体里,激烈的□□让他的声音颤抖。
“你若,死了……那多可惜。”
☆、第 10 章
四周极静,时间都仿佛停止,噼啪一声轻响,是辛夷花蕾打开的声音。
白未秋有很多的时间出神,自他来此之后,再未见过皇帝。离他远一些,白未秋非常愿意。
皇帝不会放过他,更不会仁慈到这么容易地赐他一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楚。哪怕是太后有意赐他一死,皇帝也有本事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换了个地方,却仍然是被□□的囚徒。他站起身,愈发清瘦的身形迎风而立,面前是浩浩无边的水域。
他被送到了一处位于湖心岛的行宫,若无渡船接引,无法离开。先皇在时,常在夏日来此消暑。后来新皇登基,在离京较近的西山新建了一处行宫之后,便不再来此。这里形如废宫,只剩了一些看管行宫的奴仆,大多昏聩老迈。
宫室间多处蔓草及膝,只这临湖一处,种满辛夷花树,逢春而开,盛极而落。白未秋不由喃喃出声:“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大明宫中似乎也有辛夷树,白未秋记得,就在太液池不远处的晴柔别馆。太子乾元曾经在此读书,春天时,花朵灿若彤云,印照着大明宫的青瓦朱墙,繁华似锦。太子总会开玩笑说:“未秋,你不笑时,便如这郁结的辛夷花蕾。”随从乐荻也随口道:“若白四郎笑时呢?”太子看着白未秋,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鬓发,拇指摩挲过他唇角,低声道:“四郎笑时,可令山河喧嚣,莲花枯萎。”
此时是李言宜在晴柔别馆的辛夷树下,遥望着雨雾中的廊桥。春雨绵绵,如梦,可他却逢不到梦里的那个人。不知过了多久,雨如来时一般悄然停息。李言宜正欲动身,不料面前横出一枝桃花来,回头一看,却是皇后的贴身婢女绯烟。绯烟将手中的桃花递给李言宜,冲李言宜行了一礼,又抬起头来轻笑道:“天边碧桃和露栽,桃花不说话。王爷思念的人呀,远在天涯。”
李言宜哭笑不得,只道:“许久不见,绯烟的嘴是越发厉害了。”
“绯烟,谁许你这么跟王爷没规矩的?”
环佩声响,暗香浮动,数个宫装女子簇拥着一个人来,来人头戴紫金翟凤珠冠,额上贴了两个金色花钿,穿一身暗红金线绣云纹蜀纱凤袍,雍容华贵自不必多说。
绯烟闻得此言,便要给李言宜行跪礼。李言宜挽她起身,冲来人道:“娘娘让绯烟如此,不是故意要让我难堪么?”
“七郎叫我什么?”
李言宜微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看着韶华极盛的皇后,她端庄明净的面容上,唯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还蕴藏着李言宜幼时所熟识的狡黠与俏皮。
于是李言宜轻声叫道:“兰姐姐。”随即笑道:“现今应该叫一声皇嫂才对。”
皇后低声跟身侧另一个婢女莲雾说了几句,莲雾上前来用手中的绢子为李言宜擦拭了额角的雨水。皇后也走上前,端详着李言宜:“如今叫你七郎已是不妥,叫王爷更是见外,我也讨个巧,叫你七弟吧。”
“本该如此的。”
“你在这里这么久,是在等谁么?”
“闲来无事,见这里辛夷花开得正好,便多看了几眼。”
“辛夷。”皇后喟叹一声,望着他身后的花树,道:“七弟,你要等的人在另一处辛夷花开的地方。”
李言宜惊愕地看着她,皇后秀容无波,轻声道:“今日种下的因,来日必为果,他如何甘心?”
听了这哑谜般的话语,李言宜忽而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多谢兰姐姐。”
“为何又不叫我皇嫂了?”
“深宫之中,嫂嫂众多,而兰姐姐唯有一人。”
“油嘴滑舌。”皇后不以为忤,上下打量了他:“这个时候你还未更衣,晚宴便要开始了,如何来得及?”
“我在母后眼中早已是放荡不羁之人,更不更衣都是一样的。”
☆、第 11 章
李言宜真的只着了一身常服去了太后宫中,而且还迟了片刻。太后问起缘由,他便答赏花误了时辰。皇帝含笑道:“七弟生于皇家,却素不拘谨,实在难得。朕心向往之,不过今日家宴你来迟了,怎么说也得罚酒三杯。”说着让婢女端酒过去,李言宜并不推辞,连饮了三杯。
晚宴中,太后说起春来御花园桃李芬芳,何不移至园中,桃李园春夜宴,赏花饮酒,也算是附庸风雅了。
皇帝当即赞同,命人先去安排,率一众就要前往。不料皇后施施然起身,朗声道:“兰儿身体不适,恐不能随众,望母后与陛下谅解。”
太后关切道:“兰儿身体怎么了?”
皇后还未回答,绯烟便说道:“回太后,您有所不知,娘娘有孕,已经快三个月了。”
太后的手微微一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皇帝一眼,随即面色如常:“这是好事呀,为何现在才说?”皇后低头,有些羞涩:“兰儿不曾有孕过,不敢确认,是几位御医都诊断过,且如今胎象已稳,这才禀报。”
这时,众妃嫔纷纷道贺,太后唇角含笑,道:“宫中又快有孩子了,且是正宫所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皇帝点点头,他刚得一子,如今又要有孩子出生,自然喜不自禁。他命人取过明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的披风,亲自为皇后披上,拥她上了皇后的凤撵,嘱咐绯烟与莲雾细心照料。
送走了皇后,众人才随皇帝移驾到了桃李园。
春夜静好,桃李园悬挂着绢灯,灯火朦朦胧胧,映照着如雪的飞花,如同梦境。
众人接着饮酒行乐,不知人间何世。
李言宜只觉得无聊,于是坐在角落默然饮酒。
太后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妙龄少女,李言宜扫了一眼,只当是皇帝新纳入宫中的爱宠,不以为意。然而太后朝他招手,口型分明是:“来。”
李言宜只得上前去,太后又对少女耳语,不知说些什么。少女有些赧然,抬头迅速扫了李言宜一眼,又低下头。她穿月青色纱缎上裳,极淡的玉蓝裙上隐约有梅花的痕迹,和李言宜一身颜色非常相配。她低首敛眉,手中掌着一盏金色的宫灯。宫灯由上好的绢纱织成,里面灯火绰约,泛着清甜而恍惚的香气。她的声音也清甜,是少女的稚弱。
“灯火昏暗,琳娘为王爷掌灯。”
“你叫琳娘?”
“正是。”
李言宜并不恍惚,他明白太后的意思。这个少女,是太后为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接过绢灯,道了一声谢,便不再多说。少女没料到他是如此反应,愣在当场,幸而有韩昭仪匆匆将她唤走,才化解了这场尴尬。李言宜径直走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有些不悦,李言宜轻声央求:“母后让孩儿自己觅一个王妃吧。”
皇帝在笑,眼望着在韩昭仪处的少女,道:“韩昭仪的妹妹这般才貌,七弟也不放在眼中。倒好奇了,难道七弟心中已有良人?只要你开口,就是天边的仙女儿朕也为你娶来。”
“也未必是仙女儿,皇兄说笑。言宜是羡慕皇兄,可以坐拥后宫三千,臣弟无敢奢望这等福泽,只盼能得一个知心人,携手这一生罢了。”
太后终于开口,神情倦怠:“你要去哪里找?”
李言宜笑道:“其实孩儿一直有个心愿,母亲别笑话孩儿没出息。孩儿在西凉时,极其思念故国,想着有朝一日回来,必将游遍国中山水,方不愧为我国人。这里就想向母亲讨个假,让言宜出去瞧瞧,指不定能带回一位王妃呢。”
“笃义。”太后突然唤了一声李言宜的封号,她说:“你父皇在时,经常说你敏慧重义,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当然你也知道,有时候身在皇家,很多事都不是能随自己心意的。你要执意自己寻找,我并不阻拦。我身体渐好,你在宫里侍疾已有时日,长久如此,于六宫不便。该做如何打算,你自己应当清楚。”
“孩儿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冲皇帝道:“夜深了,我也乏了。”
恭送太后移驾回宫之后,众人也散了。
☆、第 12 章
李言宜第二日便出了宫,出宫后他没有立马去行宫,只顾游山玩水,如此过了大半月。到了五月底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芸湖中心岛上的行宫。
对于行宫,李言宜只有幼年的记忆,他知道临湖一处遍种辛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如今他看到的情景是绿叶摇光,树影茂密,已是初夏时节。忽有了诗情,他便随口吟了一句:“落尽芳菲春日迟,花至荼蘼夏亦知。”他随口吟来,也不论平仄,出口之后,自己也觉得句子格调不佳。李言宜沉思之际,听得身后传来轻响,转过身便看到白未秋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似笑非笑道:“王爷词句不符平仄,当改改。”
李言宜没有料到能这么快见到他,一时呆立在原地。他突然发觉,自己总是在以为永远见不到白未秋的时候见到他。
白未秋微抬下颌,目光扫过枝头叶间,曼声道:“芳菲落尽春日迟,荼蘼花至夏初知。”微侧的脸庞,忉忉郁结,是人世间一杯清酒所浇透的浮光掠影。
李言宜再也按捺不住,他步履匆卒,脚下的路径宛如蔓草蜿蜒。他一路分花拂柳,到白未秋的面前,不待他有所反应,便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一手扣住他欲挣扎的手,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将自己的胸膛贴近,不容闪躲。
对李言宜而言,白未秋等同于故乡,是思念的陈酿。不,白未秋比长安更久远,是自他懵懂时便产生的旷日持久的渴慕与向往。
白未秋没再挣扎,他的目光清冷,不见情动。
李言宜离开他的唇,伸手抚摸他的脸庞,唤他:“白郎君。”他情不自禁:“白四郎……”
“自我被逐出长安那一日起,便已和白家脱离关系,何来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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