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诏》凤凰诏分节阅读50

    程智才要开口,谢羽已经阻止他:“得,你不必为自己辩解,说对娘没有怨恨。书上也有讲,事无不可对人言,君子坦荡荡,你有怨就怨,别藏着掖着,让人看不起。”

    “我就是有怨,怎么了?!”程智怒冲冲看着她:“你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被她捧着跟个宝似的。我小时候求她陪一会,都求不到。后来索性一走了之,这十几年都没有亲娘,这会子忽然之间跑过来对我指手画脚,也不见你听爹的话,还不是对他爱搭不理,当我不知道吗?”

    谢羽失笑:“先申明一点啊,我对程大将军毫无怨言,半点怨言没有。说实话,在来长安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爹,亲爹。而且还是个固执的老头。”

    程意小小声反驳:“祖父不是固执的老头。”他脸上沾着点心渣子,神情也是一本正经,可惜谢羽跟程智都没空搭理他。

    他见叔叔姑姑都不理,小心爬了下来跑了,才到了程智院门口,见到程卓过来了。原来程卓才进门,听得谢羽来找程智,生怕弟弟妹妹再起冲突,立刻便赶了过来。

    程意立刻向他告状:“爹爹,小姑姑说祖父是固执的老头。”

    程卓失笑:“乖,咱们偷偷去听听,姑姑跟叔叔说什么了啊。”

    程意乐的直点头,似乎觉得偷听很有趣,踮起脚尖跟着程卓悄无声息的进了程智的院子里,立在窗边偷听房里人说话。

    房里,程智震惊的看着谢羽:“你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还以为谢羽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nmtxt

    谢羽的声音平静而轻缓:“听说我三岁之前是个小傻子,从生下来就傻,完全不开窍。春和姑姑说,娘为此伤神自责许久,认为都是她的错,才生出了个傻子,不知疼不知冷。后来渐渐长大,跟着她四处走,对娘前半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只知道她是做生意的。嗯,我就是商人家的女儿,可以自由的到处走,唯一不同的是,还要练功练箭。啧啧,谢大将军可狠了,拿着箭能追出我十里地去,就为了让我能够有躲避流矢的能力。”

    窗外的程卓一时里听住了,三个儿子里面他是对当年父母分开的原委知之最详的一个。

    程智很难想象如今古灵精怪的谢羽还有过痴傻的小时候。从出生之后就顶着商家女的身份到处抛头露面。在他心里,出身极为重要,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够抛弃的标识。

    “知道自己出身名门之后,你难道就从来没怨过娘不曾早点告诉你?”

    谢羽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怨的?出身名门能代表什么?就连历朝历代的皇帝,也还有出身寒微的呢,等到打了天下做了皇帝,还不是非要标榜自己出身名门,大有来历,但谁人不知呢。”

    程智对谢羽的话竟然无法反驳,但又实在不能苟同。他从小就听程老夫人在耳边念叨程氏一门如何荣耀,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在大魏是如何光耀显赫。他后来有机会去了解,谢氏一门并不比程氏差,只是后来门第凋零,才至谢弦一人,而她偏偏能够抛下这一切荣光,去做个地位低下的商人,这在程智看来,实在难以理解。

    “你……”对皇权都毫无敬意,这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奇怪的念头?

    谢羽实在忍不住损了程智一句:“要是读书人都似你这般读成了个呆子,这天下让一帮读呆了书的酸腐来管理,可真是灾难!”

    程智最恨程旭跟谢羽张口闭口就叫他书呆子,本来对谢羽还小有同情,只觉得她好好的程氏千金,出身高门大户,可是却在民间做个商人之女多年,还毫不知情,当真有几分可怜。不过谢羽这句话一出口,他便立刻火了起来:“这天下不让读书人来管理,难道让商人来管理?”

    谢羽轻笑:“商人忙着赚钱。不过让商人做官,要么贪的极贪,总能想到敛财的法子,要么倒是个好官,总能想办法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当我胡说,你也别往心里去。三哥将来可是要出人头地,造福一方的。那请问程三公子,你可知农事?麦几月黄,菽产几何,稻又是几时插秧?你身上织物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工钱?又是商贩从何地贩来,能赚银几何?雇工多少,这些农织商人又养活了多少人?”

    程智:“……我一个读书人,了解这些做什么?”

    谢羽点头:“对对对!三哥是做大事的人,了解这些琐事也无用。那何谓大事?南涝北旱,幽州的兵灾北海的倭寇,魏蜀楚三国一统,这些算大事了吧?那请问三哥,您能担哪一样?”

    程智:“我将来……”

    谢羽大笑:“将来?将来是哪一天?三哥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大哥十四岁入军营,到你这个岁数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二哥就算了,他反正从来没想过做一番大事业,他的人生宗旨是吃喝玩乐,下定了决心要堕落享受下去,我倒佩服他。就算是咱们那个固执的亲爹,二十二岁也已经出入战场数年,掌着幽州军马。最后再来说说你心怀怨恨的咱们的亲娘,她十五岁父兄皆亡,独自掌军十年,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战功赫赫,成为了北海郡内老百姓的定海神针,只要有她在,就能保北海一方安宁。那么请问三哥,您二十二岁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大过年跑到亲娘的府上去闹,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是合格的妻子,不是合格的母亲!请问,谁给的时间让她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合格的母亲?”

    程智被她这一长串的话给砸晕了,内心震憾,对着她只能瞪眼。

    谢羽收起笑容,正色道:“合格的妻子是一辈子在后院相夫教子,打理内务。合格的母亲是一直在孩子身边费心教导,孩子在冷了病了都能守在身边。但是,咱们的亲娘是能够留在后院的女人吗?她十五岁父兄双亡的时候,如果是个娇弱的闺秀,是不是应该办完了丧事,就该回京来,将北海郡留给朝廷去管,她自己只要留在长安城做她的谢氏遗女,就算是这层身份,也能得一门好姻缘,以她的秉性,一定能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可是她十五岁的时候,没人给她这个机会!北海郡内倭寇横行,奸yin杀掳,朝廷迟迟派不出掌军之人,援兵也迟迟不见。是她带着北海军民抗击倭寇,成为了一方的护佑。”

    她越说心中越是疼惜谢弦:“十年掌军,她的脾气秉性早已经养成,而且早已经是威震一方的人物,你这时候再让她收心回家,你觉得在外面搏击长空做过雄鹰之后,还能收起翅膀,缩起身子,将自己安进后宅这个小笼子里,做个鹌鹑?”

    程智从小被程老夫人给灌输过很多话,最多的便是指责谢弦不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对儿子冷情绝情,这在小小的程智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也没想过这些话有何不对,比起别人家的母亲妻子,谢弦确实没有做到。他也觉得自己的怨恨并没有错。

    现在谢羽就在他面前,一句句话逼问到了他脸上:“你觉得她不是合格的妻子母亲,说出这句话之前你为何先不问一问程大将军,他当初娶咱娘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娘亲是当世奇女子,不是那些窝在后院里一辈子相夫教子的女子?你没问问咱爹,他当初想要的妻子,是能与他并肩站斗并驾齐驱的女子,还是一辈子永远守候在家里等待他的女子。是不是合格的妻子,不是你程智说了算,而是谢大将军她的丈夫说了算!我以为,程大将军放着孙云这等贤妻良母的好苗子十几年,没有移进程家后院,就足以说明了问题,说明了他的选择!”

    “我……”

    谢羽冷笑:“程智你醒醒!你不是三岁五岁,伸着手要娘抱的年纪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居然拿什么狗屁世俗的框框来要求娘亲,不觉得自己好笑吗?这世间哪个女人能够似谢大将军一般,十五岁掌军,护佑一方百姓十年,能够纵马长*枪,在敌营里面不改色的杀个来回!你当她是三头六臂,比别人多出了一倍的时候,既能做个好将军,也能做个好母亲,既有时间上战场杀敌,还能时时守在儿子身边细心呵护?!”

    她站起身来,只因为谢弦抱屈,声音里终是带出了激愤:“这世上你能瞧得起谁?你觉得自己是读书人,装了一肚子圣贤理论,便觉得谁也瞧不起。田间农人,街上商贩,边境小卒,都是爹生娘养,谁又能比谁高贵到哪里去?没有牺牲的士兵白骨累累,哪得程氏一门的光耀显赫;没有田间农人的挥汗如雨,你连颗米,一块糕都吃不到;没有街上商贩,谁来承担各地物产流通,南地的水产织锦,北地的皮毛裘衣,能穿到你身上?那请问程三公子,你活到二十二岁,可有自己种过一粒米,织过一匹布,赚过一文钱?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好意思看不起别人?”

    程智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有心要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谢羽冷笑:“你躺在程门祖辈的荣耀之上,吃着父兄用血汗挣来的米粮,自己不事生产,等同于一个废物,还瞧不起做商人的亲娘。你可知道她这些年东奔西走,养活了多少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士兵,以及他们的家眷?她默默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你大少爷金莼玉粒吃厌了,织锦妆缎穿腻了,圣人古训听多了,回想自己二十二岁,觉得唯一的遗憾是母爱缺失,于是哭着喊着埋怨上了,埋怨谢大将军没给你母爱,没让你正常成长,你可笑不可笑?!”

    程智满脸通红,被谢羽数落的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她是要求你去请安了还是要求你去孝敬她了?都没有!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想要你好,想要带你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只困囿于书本的言论,看看世间百态,看看地方管理,多点阅历知识,怎么好像剥了你程三公子这满身荣光,一身锦衣,让你光着膀子出街一般,侮辱了你高贵的身份!你倒是跟我说一说,你高贵在哪了?你是为程这个姓氏增添光彩了,还是为国为民立下汗马功劳了?程大将军虽然固执了点,他也算是一代英豪,半生征战;大哥独当一面,这些年默默驻守幽州,可有向你喊过一声苦累;都尽力让你过的安逸,你倒是安逸了,可你倒是对这些能让你安逸的生活的人表示一点感恩呐!你觉得自己志存高远,可是麻烦你低头看看脚下的大地,把你的目光落在实处。读书为官,造福百姓,你连百姓都瞧不起,难道还能指望着你为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谋福祉?这不是笑话嘛!一个连老百姓如何生活以及诉求都不了解的人,很难相信以后会是个好官。”

    她将手里握了许久的马鞭重重砸在了桌上,桌上茶盅倾倒,她提高了声音恨恨道:“程智,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讲道理,你以后要是再跑到谢府胡闹,指着娘的鼻子骂,我是真的会揍你!你到时候就知道泼妇是什么样儿的了!别怪我没提前警告你!”

    谢羽冷哼一声,提起马鞭大步从程智房时走了出来,独留程智一个人木呆呆坐在那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会被打死……拖这么晚才换。

    ☆、第54章 提亲

    第五十四章

    房间里的动静,程卓听了个一清二楚。

    程意小小声道:“爹爹,小姑姑好可怕!”竟然能将三叔骂的哑口无言。

    在他的心里,读书成绩极好的三叔已经是顶顶厉害的人物了,没想到小姑姑更吓人!

    程卓回来这么久,与谢羽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而谢羽似乎对他们也并不亲近,但是今天亲耳闻她痛快淋漓的将程智骂了一顿,程卓竟然打从心里觉得,与小妹妹亲近了起来。

    谢羽一踏出房间,就见到似笑非笑的程卓,倒好像偷偷淘气被抓住了一般,有点不好意思:“大哥——”

    “你嫂子吩咐厨房做了饭,吃完饭再回去?”

    谢羽见程卓似乎对她大骂程智并没什么意见,总算放松了下来:“我得回去看看娘,听说她把自己关了半日了。”

    她与程卓虽然生疏,关系并不亲密,但不表示她愿意在程智之外,同程卓再有什么不愉快,那样岂不是惹的谢弦伤心。

    谢羽瞧的清楚,谢弦对长子十分看重,对待他与对程旭程智的态度全然不同。而程卓既不同于程彰的暴脾气,也不同于程旭的玩世不恭,程智的书生意气。

    程卓给人的感觉是稳重可靠,温和可亲的,或者……因为两人年龄差距太大,已经很难以同辈的眼光来相处,让谢羽不知不觉间对着他便有了几分对着长辈的样子。

    程卓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他将程意交给程智院外的小厮,让他送回去给殷氏,自己陪着谢羽回去,结果见到守门的小厮牵了胭脂赤兔马过来,谢羽利落的翻身上马,顿时笑开了:“爹把这马送给你了?我当时得了这匹小马驹的时候,还想着女孩儿怕是喜欢这个颜色,你嫂子又不喜欢骑马,便送给了爹。”

    谢羽见他对自己对待程智的态度一点也未曾计较,且提起了胭脂,对他顿生亲近之感,得意一笑:“才不是爹爹送我的,而是二哥偷出来送我的。”

    程卓大笑:“不怪你跟你二哥这般关系好。你若是去幽州,大哥多送你几匹好马。”

    谢羽爱惜的摸了摸胭脂的鬃毛:“还是不要了,我有胭脂就够了,要是有了别的马,胭脂会被冷落,会伤心。”

    程卓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想的,顿时哑然。兄妹俩上马,走了几步他才开口:“你倒是不贪心。这些年你跟娘过的好吗?”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道:“没有在长安城中长大,你有没有觉得遗憾?”

    “做程家的千金,关在房里绣花吗?”谢羽咯咯笑起来:“大哥你想什么呢?这些年娘带着我到处跑,去过很多地方,连楚国跟蜀国都去过,开了很多家店,见过渔人采珠,撒网捕鱼;农人种田养蚕织布,春种秋收;蜀地的盐井,楚国的织锦……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她的笑容如暖阳一般,程卓也不禁被感染,不知不觉间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很想跟着去看看。”

    谢羽同情道:“这么看大哥你还挺可怜的,只能守在幽州。二哥说要跟着我们去,他又好玩,肯定会玩的很开心。不过大哥你不必伤心,我会给你捎礼物的。”

    程卓笑道:“那大哥可等着了,你可别骗我!”

    谢羽瞪他:“我是这么没信誉的人吗?”自己倒撑不住笑了:“等下次去北海,我就给嫂子寻一匣子粉色的珍珠做首饰,可以给意儿寻些大海螺来玩,大哥……你一个大男人玩什么啊?马匹兵器你比我内行……对了,我上次在蜀国还见到过一种矮脚马,极适合驮运的,下次买两匹来给大哥驮兵器行李,哈哈哈哈哈。”她在马上笑的乐不可支。

    程卓的坐骑神俊非常,而他本人也是仪表堂堂,要是出行之时身后再跟两匹矮脚马,光想想就可乐的不行。

    “不怪娘说你淘气!”程卓凝眉轻笑。

    谢羽吐了下舌头:“大哥你不会是……准备回去向娘告状,说我骂了三哥吧?这样就不厚道了啊!”

    程卓大笑:“不会不会,大哥还要夸你一句,骂的好呢!”

    谢弦也曾提起过谢羽自小顽劣非常,满脑子古灵精怪的主意,但是自相见以来,其实与谢羽一直未曾熟悉亲近起来。不过程卓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最擅长的就是蛰伏与等待,对他来说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前十五年未曾相见过的兄妹,一上来就抱头嗷嗷痛哭着相识,那才叫奇怪。

    现在这样就好,兄妹之间一步步熟悉融洽亲近起来,最自然不过。

    他原来还当小丫头年纪小才淘气,现在却觉得,她简直是个小人精,比起自诩为聪明人的程智,无论是眼界还是见识以及心胸,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她那番话不光是震住了程智,就连他也觉得掷地有声!

    谢羽抱拳求他:“大哥可千万别跟娘告状,娘本来就不开心,要是让她知道我跑出去闯祸,还骂了三哥,她会更不开心的,要是觉得我胡闹,生起气来就不好了。”别的事情上可以胡闹,但是以谢弦对程智宽容的态度,谢羽觉得还是不要暴露这件事情的好。

    程卓失笑:“难得还有让你怕的事情。”

    兄妹俩猜测谢弦的心情,却不知此刻谢弦正坐在谢府正厅,神色真的有些不太好。

    谢羽前脚往程府去了,后脚苗家请的媒人就上了门。

    那媒婆乃是京中出了名的官媒,又听说苗胜是皇帝的心腹臣子,且苗家出手十分大方,便兴兴头头接了这桩亲事,跑到谢家来提亲。

    谢弦回来也没多久,没想到竟然有媒婆上门。不过她想起两个儿子的亲事,到底还是出来迎客,下人奉茶上来,那婆子只东拉西扯的问起府上公子小姐,又夸苗胜之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父亲仕途坦荡,将来儿子有人扶持,也差不了。

    媒婆夸人,总是以世俗的眼光,从身份家世夸到才貌,半句没提苗明远脾气秉性志向,殊不知谢弦自己对出身不甚在意,对仕途前程更不热衷,半点也没觉得苗明远是个好女婿的人选。

    那婆子夸的口都干了,还看不到谢弦半个笑脸,禁不住有些泄气:“听说府上千金乃是难得的闺中淑媛,能否请出来让老婆子见上一见。”等她回去,总要向苗家复命的。

    谢弦早就不耐烦这婆子的聒噪了,当下冷冷道:“她不在府里,出门去了。”原本是一句托词,她是直接被人从房里请来前厅的,还没来得及问谢羽行踪,只当她去蒋府吃酒还未回来,哪知道话音才落,谢羽就同程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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