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废墟!还是废墟!
整个央秀镇,经历了地震仍屹立不倒的建筑,寥寥无几。
边学道不知道青木离央秀有多远,也不知道里氏8。1级和里氏8。0级在破坏力上有多大差距,现在他感受最深的,是人在自然力量前的脆弱和渺小,粉碎性的瓦砾堆,几乎掩埋了一切生命迹象。
地震的字眼原来只是存在于报纸电视之中,感觉很遥远。但当置身震区惨烈的城镇,边学道才真切体会到地震是如此的残酷和无情。
在镇子边缘,边学道和孟婧姞第一眼看到的属于央秀的活物,是一条狗。
一条黄狗,耷拉着头,从瓦砾堆里走来,慢慢地,经过两人面前,又走进废墟里。
站在原地,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只剩下一栋残缺的楼,粗壮的柱子断成了几截,红色的顶子还剩一半,楼前的石狮子倒了,楼板塌了,楼体歪斜着,强撑着孤独地站在钢筋混凝土碎片中。
稍远处腾起薄薄的久久不散的烟雾,依稀可辨原有街路的方向,但事实上,路已经没有了,路面铺满了瓦砾。
几米外,两人看见一面倒塌的墙,墙上是一幅画,画的是爱神之箭穿过两颗红心,现在,一条裂纹出现在两颗红心中间,像是死神留下的无情印记。塌掉的阳台上散落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衣服全都被雨淋湿了,没人来收。
两人对视一眼,边学道扶着孟婧姞向前走。
走了几十米,一面巨大的墙体斜压在了街道上。墙体下是一个中年男子,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求助的眼神透过缝隙,望向边学道和孟婧姞。
边学道要过去救人,孟婧姞却拉着他的胳膊说:没用的,他已经不行了,而且这么一大面墙,你我根本抬不动的。
让我试试。
边学道走到墙体前,双臂发力,咬牙往上抬。尽管他常年健身,身体强壮,可是一连试了几次,墙体纹丝不动。
孟婧姞见了,拖着伤脚走过来,帮他一起抬。
谢谢
墙下面传来微弱的声音,两人连忙蹲下,说话的是压在墙下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体动不了,原本气若游丝的他,双眼忽然恢复了一些神采,他看着边学道和孟婧姞,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行了别管我我女儿叫宋嘉怡在央秀小学读五年级你们帮我帮我帮我
不长的一句话,耗尽了男人仅余的一点生命能量,说到最后,他翕动着嘴唇,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只好用充满恳求神色的双眼看向边学道和孟婧姞,希望他俩能懂他的意思。
坚强了一路的孟婧姞第一次流泪了。
边学道看着男人,沉声说:你女儿叫宋嘉怡,在央秀小学读五年级,你放心,我们马上就去学校找她,我会告诉她,她有一个很爱她的父亲。
绕开压着男人的墙体,边学道问身边的孟婧姞:你觉得有道捐建的央秀小学能扛住这次地震吗?
孟婧姞看了他一眼,肯定地说:应该能。
越往镇里走,遇见的幸存者越多。
一堆废墟前,一个中年女人喃喃自语:国栋,国栋,你一定还活着,你快吭一声啊。说着说着,她捡起一块碎石敲打着钢筋。
咣!咣!
回答她的是回声。
人们走过来看她一眼,然后默默走开。
小小的央秀镇,自救和互救已经展开。
但在一没有机械二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救也优先救那些埋得不深伤得不重的,像这个女人喊的国栋,连个回音都没有,想救也无从下手。
又发生余震了。
余震的震级不高,刚经历了8。1级强震,神经已经麻木的幸存者们根本不在乎,大地刚刚恢复平静又继续在废墟上搜寻着。
一个女人从废墟里刨出一堆东西,几个锅碗,一本相册。
身旁的人翻看几眼,说:这玩意没用。
女人一把抢过去,抱在怀里说:这才是最宝贵的,这上面,有人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照片,是他(她)来过一遭的证明,也是他(她)的亲人度过余生的念想。
镇中心的一处空地,已经搭起一个临时的避震棚。
人们把搜集到的药品堆放在简易棚里,几个穿白大褂的忙着为受伤的人进行简单救治,他们家中也遭了灾,但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天职,尽力救治着每一个伤者。
避震棚一边有张桌子,几个中年男人站在桌子旁商量:眼下最要紧的几件事,搜寻幸存者收拢生活物资安抚群众进行失踪登记派人出去送信
几人开完会,边学道和孟婧姞走了过来:请问央秀小学怎么走?
一个正在用布条包扎手背伤口的男人抬起头,伸手指向右边的路口:那边,一直走。
孟婧姞凑过来问:央秀小学情况怎么样?
脸上又是汗又是灰的男人说:镇上情况最好的就是那里了,镇幼儿园和宣口中学的楼都倒了,只有中心小学的楼扛住了。
就在这时,走过来两个人,交给男人一个蓝色挂牌:这是临时制作的工作证,大家都戴上,就地成立失踪人员登记处,统计失踪人员名单。
眼看着两人要走,男人拉住他们,低头说:黄牌也给我一个吧。
蓝牌是工作证,黄牌是救助证,男人是镇政府幸存的工作人员,他同时也是灾民。
把一蓝一黄两个证挂在胸前,抬头见边学道和孟婧姞还没离开,男人仔细打量他俩一眼,问道:不是本地人?
孟婧姞接话说:燕京人,来爬山的,赶上地震,车扔在路上了。
男人诧异地问:那你们问中心小学
孟婧姞说:刚才碰见一个人,被压在废墟下,临终前拜托我俩看看他在央秀小学上学的女儿是否无恙。
男人从身后桌子上拿起一个笔记本说:我带你俩过去,正好我也要去找几个老师帮忙。
那谢谢了。
去央秀小学的路上,孟婧姞问了男人几个救灾的问题,男人回答得头头是道,接着孟婧姞又问了一句:你家人怎么样?
只一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魔手,一下剥去了男人眼中的光,让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孩子他妈没找到,她是医生,镇医院楼全塌了
终于看到央秀中心小学了,边学道长出一口气。
四层的教学楼,就像一个铁打的盒子,正面看过去,看不到一条裂缝。
尽管天色阴沉,但楼体上有道集团四个字清晰可见。
央秀中心小学的操场,已经成了临时避难所,老师学生和幸存的家长集中在这里,搭建抗震棚,准备露宿。
显然,尽管教学楼扛住了地震,但人们已经不敢待在房子里了。
送边学道和孟婧姞过来的男人找到两个男教师,说镇里想让他俩走出去送信,听见送信两字,边学道跟男人说:我这儿有部卫星电话,可以跟外界联系
震中重灾区之一的央秀镇终于有消息了,设在都江市的抗震救灾总指挥部上下为之一振。
与此同时,地震发生仅仅6个小时,全国各地就有20万志愿者奔赴四山。
身在震区的边学道和孟婧姞不知道,早两个小时,齐三书就已经带着他的户外生存小队开着三十多辆越野车挺进震区。
在重灾区之一的成县,齐三书把越野车当救护车用,运送从废墟下挖出来的伤员。
有些伤员失血过多,经不起折腾,齐三书就跟几个懂急救懂伤口处理和护理的队员一起,建起一个临时救助站,在救助站里,先给伤员做简易包扎,然后送往医院。
伤员里,有几个受伤的中学生,伤情很重,用车送来不及,齐三书就给祝植淳打电话,让他派直升飞机过来接。
可是这时祝植淳已经没有飞机可派。
得知蜀都有天行通航这么一家实力雄厚的通航公司,天行的直升飞机第一时间被抗震救灾总指挥部征用,跟蜀都军区的直升飞机一起,执行救援任务。
拿着卫星电话,齐三书第一次跟祝植淳骂了娘:就一架,你连一架飞机都他妈派不过来?他们还是孩子啊,没有飞机,他们挺不过两小时
越来越多的志愿者聚集在齐三书的临时救助站,操着不同口音的志愿者,什么也不说,撸起袖子就帮忙。
很快,传来一个消息,两公里外的一个45度倾斜的滑坡区,挡住了很多从保安镇逃出来的幸存者,已经有人在附近设法救援了,但还需要一批攀岩登山高手。
齐三书闻讯,立刻带人过去帮忙。
离开救助站前,有人写了遗书,遗书不长,大多是一句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去救人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不会后悔。
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原谅儿子不孝,因为我不能见死不救。
所谓英雄,就是他在某个时刻的抉择。
天还在下雨,碎石子不时从山坡滚落,惊魂未定满身伤痕的幸存者们已经没有勇气爬上这个陡峭山坡。
后赶来的齐三书和所有志愿者一起,在湿滑的山坡上搭起了人梯。
有的人一只手抓住树枝,另一只手抓紧下面的人往上拽;有的人只能半趴在山坡上,双手死死抠住石头,伸直一条腿让下面的人攥着裤腿往上爬。
许多人的手划开了口子,但没有一个人松手,他们用仅剩的力气大声呼喊山坡上的人躲避滚落的石子,原本不敢攀爬的人咬牙含泪鼓起勇气,因为他们看见山坡上伸过来的一双双大手布满鲜血。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灾难让人空前团结,灾难让人重新体悟生存的意义,灾难的洗礼让人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人们在毁灭中重生,人们在拯救中重生,人们在逝者的奠基上重生。
一路悟生死,向死而生。
(最近的章节很难写,非常难写。心里有很多想写的东西,但它们太沉重,让我不敢轻易触碰,就这样吧,算是纪念。我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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