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分卷阅读226

    上越发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搭话的见她不怎么吭声,大多也不敢纠缠,只有一个嘴上生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男子”,在周翡身边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还大着胆子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也是去柳家庄么?”

    周翡偏头瞥了此人一眼,这人骨架很纤细,领口欲盖弥彰地遮着喉咙,后背挺得很直,手肘自然垂下的时候微微落在身后,说话时下巴微收,虽然嘴角有两撇小胡子,但小脸白得在夜色里直反光,一看就是个贴了胡子的大姑娘。

    周翡“嗯”了一声,便没什么兴趣地转开了视线。

    谁知那姑娘依然不依不饶地凑过来,冲她说道:“这柳家庄真是了不得,家里老太太过寿,还不是整寿,便弄出了这么大阵仗,怪不得人家说他们富可敌国。”

    周翡对什么“杨家庄”还是“柳家庄”不感兴趣,刚想假装没听见催马先行一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她轻轻一拉缰绳,猛地回过头去盯着那小胡子看。

    小胡子住了嘴,端庄地坐在马上,冲周翡微笑。

    “怎么是你?”周翡讶异地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还弄成这样?”

    原来那“小胡子”竟然是本该在蜀中的吴楚楚。

    吴楚楚不会像李妍一样咧开大嘴笑,嘴角的动作永远不如眼角的动作大,她弯了弯笑眼,问道:“怎么,不像吗?”

    周翡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阿妍给我的。”吴楚楚低头将嘴上的小胡子撕了下来,露出花瓣一样的嘴唇,说道,“我本来觉得不大雅观,但是看她一天到晚打扮得奇奇怪怪在山上跑,好像也别有些趣味,便忍不住东施效颦了,果然我还是学不像。”

    周翡走了以后,在四十八寨陪着吴楚楚最多的也就是李妍了,李妍姑娘自带一股天生的歪风邪气,污染力极强——永远无法跟别人“近朱者赤”,永远能把别人带得跟她“近墨者黑”。

    周翡又问道:“你怎么来了?谁送你过来的?方才那烟花是你放的?”

    “我自己出来的,同大当家说过了。”吴楚楚道,偏头见周翡直皱眉,她便又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大当家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入门功夫,我有自知之明,又不会像你们一样没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出门自保总是够用的。”

    “大当家?我娘亲自教你吗?”周翡吃了一惊,随即又道,“怪不得你最近都不写信问我了。”

    当年他们一帮人从永州回蜀中,便有点各奔东西的意思。

    李晟和周翡常年不在寨中,剩下一个李妍虽然能聊做陪伴,但作为弟子的功课很重,再怎么受宠,李妍每日早晚雷打不动的练功与李瑾容定期的抽查总是躲不过去的,也没有那么长时间陪她。

    吴楚楚一度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旧都里的官家千金们在她这个年纪,应该已经学着女红和管家,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嫁人了,一生到此,便算是尘埃落定,有了定数,往后生平起落,都在小小一方宅院之中,荣华落魄,也都悉数牵在夫家荣辱兴衰上。

    可是她如今孑然一人,既不是官家小姐,也没有家让她管,她混迹在一群江湖草莽之中,彼此间好似有一条比海还深的鸿沟。寨中人待她虽好,也是“以礼相待”的好,不会越俎代庖地给她安排什么。而她十多年来积攒的勇气,在逃亡路上用了个一干二净,所剩不过一身的“温良”与“贞静”,并不足以给她指一条康庄大道。

    至于父母深仇,那已经上升到了国仇家恨的地步,是旧都与金陵之间的斗争,她无能为力,丝毫插不上嘴。

    这种困惑是无从倾诉的,乱世中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腰间,活着尚且不易,谁有功夫听一个小小孤女幽微又矫情的那点茫然?

    周翡有一次回家,见吴楚楚实在无所适从,便随口给她找了点事做——与曹宁一战里,四十八寨数十年积累险些毁于一旦,寨中不少门派本就已经人才凋敝,这样一来更是要没落下去,前辈们留下的武功典籍多年没有人修整编纂,不是缺页短字,便是留着落灰,很多典籍本身已经佶屈聱牙,间或还混进一些前辈们乱七八糟的感悟,诸子百家哪的引用都有,极难看懂,被一代又一代大字不识半筐的粗人们口口相传,谬误多得好似筛孔。正巧吴楚楚从小饱读诗书,周翡便让她帮着慢慢整理四十八寨的武库。

    周翡本是随口一说,本意是让吴楚楚没事抄书解个闷。

    本来么,一个从未练过一天功夫的弱质小姐,靠一支笔去编纂一个土匪寨里的武学典籍,怎么听怎么扯淡。

    可吴楚楚却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真的一门心思地扎了进去。

    她先是学了些奇经八脉、认穴之类的基础常识,大致有个概念之后,吴楚楚便又开始抄录原文,她先从保存完好的开始,找那些可以让她大致通读的,每每遇到个别缺字,她便丝毫也不敢马虎,补一个字往往要考证月余。

    吴楚楚闺秀出身,生性内向,刚到四十八寨的时候,没事都不好意思和人家主动搭话,更不必提讨教了,每每有疑问,只能不远万里地写信问周翡,每次来信必是厚厚的一打,有时周翡跑到深山老林里接不到,攒几个月,回头一看,能从暗桩里收到半尺多高的信,信中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常常把自以为基本功扎实的周翡也问得一头雾水,有些实在答不上来,还要去请教别的前辈。

    周翡这几年进境一日千里,跟胸怀十万个“不懂”的吴小姐也有很大关系。

    三年过去了,经吴楚楚修订过的典籍已有二十多本,虽从数量上看不过沧海一粟,她却已经渐渐摸到些门道,开始试着修复难度大一些的典籍,并能写一些注解了。

    吴楚楚抬手将一缕掉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有一回修好的书被阿妍拿去看,叫大当家瞧见了,她便来问我要不要习武,我本想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再开始习武未必还来得及,大当家却同我说道‘古来大器晚成者不胜枚举,有那中年之后方才入门的,机缘巧合也成了一代大家,何况你不过十来岁,一辈子长着呢,你又不急着跟谁比武,入门慢一点有什么打紧?只要肯,练个十几二十年,纵然天资与机缘都一般,也够你用了,没什么来不及的。’”

    周翡愣了愣,感觉此言与当年李瑾容传她破雪刀时说的那番话异曲同工。李瑾容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敢北上杀皇帝的人,再怎么被岁月磋磨,天性中也依然带着“无匹”的我行我素,这些年来,倘不是四十八寨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她大概有能干翻活人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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