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分卷阅读164

    李晟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水,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李妍的后领将她拽开,把杯子递给周翡,目光在陌生的长刀上一扫。

    “谢谢,”周翡接过来,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哥。”

    李晟掀衣摆在旁边竹编的小凳上坐下,有条有理地解释道:“行脚帮跟大昭朝廷一直有联系,这回行脚帮先行一步,南边那边随后出了兵,我们往回赶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姑父的人——飞卿将军闻煜你知道吗?”

    周翡不但知道,还认识。

    “我们脚程快,因此先行一步,闻将军他们本来是随后就到,一上一下,正好能给那曹老二来个瓮中捉鳖,没想到我们刚冲上来,那曹老二就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虚晃一招直接冲下了山,差一点……还是让他们跑了。”李晟话音十分平静,双手却搭在膝头,四指来回在自己的拇指上按着,好像借此平复什么似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没抓到也没关系,这笔债咱们迟早会讨回来。”

    “你没回来的时候,咱们上下岗哨总共六百七十多人,就剩下了一百来人,”李妍小声说道,“留守寨中的四十八……四十七寨里的前辈们伤亡过半。”

    李晟纠正道:“十之七八。”

    周翡料到了,否则像李妍这种一万年出不了师的货色,当时绝不会出现在最前线。但此时听李晟说来,却依然是触目惊心。

    一时间,屋里的三个人都没吭声。

    好一会,李晟才话音一转,说道:“姑姑回来了,这些事你就不必多想了,我听说姑父过一阵子也会回来。”

    周翡总算听见了一点好消息,眼睛一亮:“真的,他要回家?”

    李晟却没怎么见开怀,敷衍地一点头,随即皱眉道:“怕是要打仗了。”

    即使很多人认为曹家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还是站稳了狼烟四起的北半江山,所以他们别的本领不晓得,很能打是肯定的。而建元皇帝南下的时候只是个懵懂的小小少年,如今却正值雄心勃勃的壮年,在梁绍、周以棠两代人的尽心竭力下,势力渐成,他大刀阔斧地改革了吏治与税制,想必不是为了偏安一隅的。

    南北这两年虽然勉强还算太平,但谁都知道,双方终归会有一战,有个由头就能一触即发。

    上一次的短兵相接,双方以衡山为据。

    这一回,四十八寨成了那个点燃炮火的捻子。

    那战火会烧到蜀中吗?

    周翡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衡山上那个空荡荡的密道,感觉天底下很多事都似曾相识,桩桩件件都仿佛前事的翻版。

    如果大当家回来得再晚一点,此处会不会也只剩下一处空荡荡的群山呢?

    四十八寨会变成另一个家家白日闭户的衡山吗?

    还有……

    剩下的部分周翡不敢想了。

    闻煜这个节骨眼上来,虽说差一点堵住曹宁,功败垂成,但来得未免也太巧了。

    这位飞卿将军身后是周以棠,不是那个让她一见面就想捅死的曹宁,她没办法中立地将背后的好意与恶意都拎出来条分缕析。

    “吴姑娘他们也回来了。”李晟又道,“本想一起来看你,方才她被姑姑请去说话了,我听说晨飞师兄……”

    周翡叹了口气。

    李晟掐拇指的动作陡然快了三分,好半晌,他才非常轻、非常克制地吐出口气来,说道:“知道了,你休息吧。”

    说完,他便赶羊似的轰着李妍离开,李妍本来老大不愿意,被她哥瞪了一眼,呵斥了一句“功练了吗,还混”,立刻便灰溜溜地跑了。

    也不知这场大乱能激励她多长时间。

    李晟却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他伸手把住门框,逆着光回过头来,一瞬间,他仿佛冲破了什么禁忌似的,脱口对周翡说道:“你的刀很好。”

    周翡一愣,还以为他说的是望春山,一句习惯性的“喜欢你就拿走”堪堪到了舌尖,回过神来,又实在不舍得,只好将这句话周而复始地在嘴里盘旋。

    谁知李晟下一句又道:“你练功的资质和悟性确实比我强,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苦苦追赶,总是追不上,挺不甘心的。”

    周翡:“……”

    李妍:“……”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全都见鬼似的瞪向李晟,英雄所见略同地认为李晟恐怕是吃错了药。

    李晟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像要将那些讨人嫌的视线拨开似的,生硬地对周翡说道:“但是细想起来,其实那么多不甘心,除了自欺欺人之外,都没什么用处,有用处的只有苦练。今天这话你听了也不用太得意,现在你走在前面,十年、二十年之后可未必。”

    他一口气将梗在心头的话吐了出来,虽然有种诡异的痛快,却也有种大庭广众之下扒光自己的羞耻,最后一句每个字都是长着翅膀飞出去的,飞完,李晟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掉头就走,全然不给周翡回答的余地。

    李妍唯恐自己知道得太多被李晟灭口,也一溜烟跑了。

    这对不靠谱的兄妹连门都没给她关。

    周翡作为伤患,跟门外染上了秋意的小院寂寞地大眼瞪小眼片刻,被小风吹了个寒噤,实在没办法,只好勉强将自己撑起来,拿长刀当拐杖,一步一挪地亲自去关。

    刚一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了一阵笛声。

    笛子不好,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转折处有些喑哑,可是吹笛人却很有两把刷子,不愧是将淫词艳曲写出名堂的高人,再粗制滥造的乐器到了他手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拿着这么个粗制滥造的东西,偶尔还能耍几个游刃有余的小花样,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油滑。

    周翡靠在门框上,抬头望去,只见谢允端坐树梢,十分放松地靠着一根树枝,随风自动,非常惬意。

    周翡等他将一首曲子原原本本地吹完,才问道:“什么曲子?”

    “离恨楼里生离恨。”谢允笑道,“路上听人唱过多少回了,怎么还问?”

    周翡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确实是《离恨楼》里的一段,只是别人吹拉弹唱起来都是一番生离别的凄风苦雨,到了他这,调子轻快不说,几个尾音甚至十分俏皮,因此不大像“离恨”,有点像“滚蛋”,她一时没听出来。

    谢允含笑看着周翡,问道:“我来看看你,姑娘闺房让进吗?”

    周翡:“不让。”

    谢允闻言,纵身从树上跳下来,嬉皮笑脸地一拢长袖,假模假样地作揖道:“唉,最近耳音不好,听人说话老漏字——既然姑娘有请,在下就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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