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照去大哥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去了庄稼地里,埋头干一天活;就这样到了八月中旬,忙忙碌碌的秋收总算完了。算下来,一年的收成大概是一亩地约四百斤小麦,比起隔壁刘长善家的六、七百斤,产量差多了。林玉松也开始琢磨着下一年要不要买尿素和磷肥。虽说种了大半辈子的庄稼,什么样的地里施多少牛羊粪,对庄稼的习性自然很是清楚;但是看着别人家上了化肥,虽说花了钱,但收成高,最后抵下来还是划算的。林玉松不得不暗自感叹社会变了,新出来的东西也不能不信了!就像手扶拖拉机,这铁疙瘩加了油就能一直跑,这比好几头牛都强啊,而且又能省了多少人的力气,又快。包产到户也好几年了,也慢慢有了一些家产,那块上海机械表,真别说时间走得真准。还有那个飞鸽牌自行车,买了也有几年了,平日里不让几个小子碰,就自己骑一骑,现在还是新的一样。村子里有几家已经买了手扶拖拉机了,得亏今年收成不错,刘长善那边不但没赔,他还给倒赔了两千块——四小子要是不惹事,还是很机灵的。我是不是也该买个拖拉机呢
林青照左等右盼,庄稼终于收完了。留下口粮,还有一大半粮食也被他介绍过来的张成寿买了。卖的时候还是好价格,林玉松自是很高兴,加上张老板的夸赞,他终于同意了林青照出去当长工。
就这样,林青照如愿以偿地脱离了林家新庄子,奔向了乡上。张成寿一车一车地收着麦子,再压在仓里,等着市场价格的变化,再倒手卖出;林青照则跟着张老板坐在汽车里,从这个村子到那个村子,从乡镇到县城,忙得时候使着他健硕的臂膀,卖着他使不尽的力气;闲的时候花着张老板发的工资,结交着各种各样的兄弟和老板,他觉得自由极了,快活极了,不知不觉,已经两年的潇洒时光过去了。
这两年中,春种秋收的时候,林青照就带着几百块钱回到家里,帮着家里人干活。老爹这两年也在地里上了化肥,庄稼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去年的时候,老爹还买了手扶拖拉机,嘟嘟地在村子里开来开去!今年9月,青苗也考上初中,要来乡上念书了,看样子老爹要打算一直供她读下去了。大哥的女儿也快两岁了,白白胖胖的。明年正月,老二也要娶媳妇了,最近一直往未来的老丈人家跑,看上去很是开心。唯一不好的就是青高,时不时会有“轰地”几秒的头痛,看样子上次受伤未好,以后必须得去县医院查一查。听说去年新来一个县委书记,政策执行得严,管干部管得细,刘长善和刘长乐,似乎也没再找什么麻烦。1988,这是一个多么吉利的数字,一切都看上去发展得越来越好!
河西走廊十一月的天,冷气肃杀,寒风彻骨,白杨光秃,草木凋零。又是一个破晓时分,昨天的一场雨使得这个清晨霎时间冷下去好几个层级,空气是要冻住了一般。这一天,张成寿要运几车麦子去县城赵先见那里交货,一大早三个装卸工人都聚在了一起,预备装车。只是大家都围在仓库前面的角落里,哈着热气,跺着脚,谁也不动弹。
“站着干嘛,还不干活”张成寿一边走一边嚷着。
“张老板,汽车冻住了,发动不了了。”一个工人指着不远处的一辆小型东风卡车。西北的冬天,汽车或是拖拉机经过一晚上露天的冷冻,发动机点不起火是常有的事,有时候需要点个火堆将车的发动机烤热一些,有时候则需要等一上午,气温慢慢暖和一些,汽车方才能发动。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找劈柴烤火啊,一个钟头内,汽车一定要发动起来。今天要来回县城三趟,按时交不了粮,大家都没有钱挣。”说完,张成寿手一背,躲进屋里烤火去了。
三个工人搓着手,不一会儿就将柴火堆在车底下,点了起来。大约20分钟,工人们再去尝试发车,仍然发动不起来。
“摇吧!”林青照说着,将一把长长的摇把从车座下取下来,伸进车体内。通过摇动摇把产生外力,让发动机缸内的活塞往复起来,产生惯性运动,从而点燃发动机,发动汽车。
哪知摇把根本摇不动,勉强能缓慢地转个几圈,也是无济于事的。
“来,两个人摇!”青照和另一个工人合力摇了起来,但发动机仍然运转不起来。
几个轮回下来,三个工人已经耗了一大半力气,累得嘴里、头上直冒白气。三人准备略做休憩,再想办法。按照之前的经验,八成早上汽车是发动不了了。听着院里没了动静,张成寿出来了。
“一个个平时吹自个多么多么能干,现在连摇把都摇不动。林青照,你力气最大,你再来!”
青照悻悻地拿起摇把,深吸一口气,双脚叉稳,握紧摇把,憋足劲摇动起来。
慢慢转了一圈,又一圈,青照已经感到明显吃力了。看着张老板两眼直瞪着,他又加了一把劲。
第三圈,转得有些快了;第四圈,转得又快了一些。
“别泄劲,继续摇!”张成寿像是喊叫,又像是鼓励。
青照越摇越快,发动机也有了“嘟嘟”的呻吟声。渐渐地,青照已经感觉到自己气力耗尽了,脑子有些缺氧,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一样。
发动机的“欢呼声”越来越大,青照全神贯注听着,随着那声音节奏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响亮,青照越加鼓着劲。
终于,“堂堂堂——”的明亮的声音响了,不间断地、抑扬顿挫地,青照知道汽车已经发动了。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取下摇把,闭上眼睛扶着汽车。他感到豆粒般的汗水从他头上、脸上、背上源源不断地淌了下来。也听不见了周围的人的叫喊声,也看不清周围事物的轮廓,他想躺一会儿。
迷迷糊糊地,青照躺到了屋子里的炕上。他仍然觉得全身在流水,脑子像是被泼满了白漆,气也喘不上来了,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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