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志扬竖耳静听,对方娓娓道来。
在上游那片宽阔的水域两边,矗立着两座隔水相望的城池,那里是蜀国的地盘。西南方的叫蚕丛城,住着蚕丛氏族;东北方的叫凫城,住着凫氏族。两族合在一起就是蜀国了。
蚕丛氏的首领叫蚕丛,也就是现任蜀王;而凫城的首领叫做鱼凫,听从蜀王调遣。
现在囚禁他们的国家,叫做泽国。泽国与蜀国一直是敌对的关系。
在蚕丛城内,住着靠贩运铜矿为生的一家人。父亲叫力泽,母亲叫叶玉,大儿子叫力夫,小儿子叫力勇。现在跟志扬挤在一起的,便是力夫。
每年他们都要去一趟南方山地,那里有个巨大的铜山。一家四口带着两个男奴,赶着三头牛,千里迢迢将铜矿拉回蚕丛城。高大的奴隶叫蛮牛,矮壮的叫水牛。他们人背牛驮跋山涉水,历经千难万险,家境慢慢富裕起来。然而,人富遭人妒,有人起了杀心。
这日六人背着沉重的竹篓,正爬着一道陡峭的山坡。由于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原本干燥的黄土变得泥淖。现在别说牛,连人都很难爬上去。
只见三头牛停在了坡道中间,任你如何抽打都不肯挪动一步。六人则被竹篓坠着,许久才能爬上几步。
除了肩上的两根粗麻绳,他们还在额头上和竹篓间绑了一根牛皮带,用肩和头的力量拉着竹篓。一家四口都是椎髻和斜布衫的装扮,而两个散发的奴隶则是不开襟的粗麻衣裤。他们全都穿着木屐,只有干糟的时候才会换上草鞋。
见实在没法前行,又时近黄昏,力泽让众人歇息造饭。
叶玉找了个稍事干燥的地方,摆出了土罐和木碗。两个奴隶则分散开来,兀自寻着干柴。半晌之后,斜坡上飘起了腊肉的香味。
众人就着腊肉汤吃了不少饭,接着酣然睡去。
力夫做了个梦。梦中蛮牛用石匕首杀了父亲,而水牛则勒死了弟弟,然后他们一起对母亲先奸后杀。之后,两个奴隶匆匆掩埋了尸体。不知为什么,他们并没有发现自己。他惊醒后,赶忙跟父亲说了梦中之事。
父亲却未当回事,说这两个奴隶跟了自己十多载,已经算是自家人了。还怪力夫平日里胡思乱想,才会做这样的荒唐梦。
力夫无言以对,选择了暗中观察。
让力夫没想到的是,父亲竟把他的梦告诉了两个奴隶。两人尴尬地笑着,发誓说自己绝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辈子都要跟着主人。他很是郁闷,觉得自己被父亲出卖了。
从此后,两人看他的眼神变得异样,让他坚信二人必有阴谋。
忧心忡忡的力夫改变了作息。当众人停下吃饭的时候,他赶紧睡觉。而当众人熟睡的时候,他就起来吃东西,然后彻夜守护家人。如此一来,两人看他的眼神带上了憎恨。这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某日午时,天气燠热,他们正经过一处大峡谷。每个人都是汗流如注,力泽便让大伙在半山腰休憩。
力夫一个人爬到山底,那里有一条湍急的河流。他打算畅游一番,洗去身上的热气和脏污。
两旁的山峰高耸入云,山壁如刀削般陡峭,怪石突兀。山底的河水清澈甘甜,滔滔不绝。
正欲褪去衣物,忽闻背后一阵脚步声。他讶然回头,见两个奴隶正鬼鬼祟祟靠近,手里持着匕首。
“你们果然是忘恩负义的狗,是我父亲救下你们养活你们。要不是我父亲,你们早就被当做祭品杀掉了。”他怒目呵斥,右手指向二人。
“那又怎样日日干活连条狗都不如,我们没有一点盼头。”水牛厉声道。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无法劝阻二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低沉的声音几乎被波涛声淹没。
“你不是都梦见了吗还问我们。”蛮牛粗声粗气说道。
“你们真打算那么做”他拔高了声音。
“我们早就这么打算了,只是没想到被你梦到了。你小子不简单啊。”水牛的声音就像雷鸣。
他站在水边退无可退,两人还在逼近。
“对不住了,少主人,只有请你先走一步了。”水牛说着就将匕首划了上来。蛮牛见状也冲上前来。
危急之下,他跃入水中,朝对岸游去。
水牛哪肯放过,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下去。“扑通”,水被染成了红色。他失去了意识,顺着急流漂向远方。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头疼欲裂浑浑噩噩。他看了看明媚的天空,知道时辰还早。于是忍住剧痛朝山上爬去,一定要赶在两人之前救出家人!
当他好不容易回到半山腰时,立刻跪地大哭。周围没有一个人,地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四周散落着各种物事。
他在梦里没有记住周围的景色。只记得当时一片晦暗,就一直以为是晚上出的事。
他懊悔不已,不应该在这种时刻离开。天气这么热,家人肯定是在小憩,然后便遭了毒手。
他嚎啕大哭,泪水刷刷口水如注,捶胸顿足噗噗作响。
许久后,他敛了敛情绪,找到了埋葬家人的浅土堆,挖出了三具尸体。他将尸体摆放整齐,细细梳理一番,然后跪拜有顷。接着,他在一棵大树下挖了三个坑,将尸体小心埋了进去。最后还在树上刻划了三人的名字。
他在坟前哑然伫立,神情肃穆。想去复仇,却不知道两人跑向何方。天色完全黯淡下来,他慢慢睡了过去。
朦胧中,一个身材颀长的女人站在他面前。“你的仇人去找宝箱去了。”
“宝箱”他愣道。
“就是你们装黄金贝壳的那个箱子。”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快去报仇吧!”说完,扎着双红辫的女人凭空消失了。
他蓦地睁开眼睛,大地刚刚开始变亮。他带上少量食物和一把燧石匕首,拾起地上的竹弓箭,匆匆朝来时的路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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